第一百一十二章 鲠在喉

乐琳琅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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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一回,宁然当真就来了,没有一而再地谢绝凤伶的邀请,就这样来了!

    她弯眸巧笑着,盈盈坐到羿天身边,尽管病中气色不佳,却仍精心打扮了一番,一袭洁白云裳,长裙柔媚,偏还带着妩媚撩人之姿,紧挨在羿天身畔入座,抬眸时,冲着太子妃一笑,宁然眨动狐般狡黠的眸子,眉眼弯弯的,几分魅惑。

    看她这般模样,凤伶颇感吃惊,一时呆愣住了。

    “伶姐姐心灵手巧,厨艺更是精湛。”宁然眉眼弯弯地笑,见桌子上只搁置了太子与太子妃二人的碗筷,却没有她的。

    虽然说是太子妃亲自邀她前来共进晚膳的,但是女主人压根就没给她备下筷子,——面对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,宁然此刻即便没有半点胃口,偏还是巧笑嫣然的、抢了羿天的筷子,当着凤伶的面,自个儿先持筷夹菜来细细品尝。

    她边吃边道:“这踏雪寻鲈,味道真鲜哪!”

    这一道菜的食材,是霍秋在城外河里捞来的,鲜活乱蹦的一尾鱼,他自个都舍不得吃,就着人送到太子妃这厢来,眼下倒好,鱼肉入了“馋猫”的嘴,——凤伶嘴巴微张,吃惊地看着宁然持筷将盘中整条鱼夹去,连小郎都没品尝呢,她倒好,反客为主、自个儿头一个尝了鲜!

    “小心鱼刺。”羿天想都没想,就将自个面前那口空碗也递过去,让宁然将筷子上夹的鱼搁到碗里慢慢吃。

    “翠儿,快给殿下添上碗筷。”凤伶忽觉如鲠在喉,客人未被鱼刺卡到喉咙,她的心头却在微微刺痛,感觉眼前这一幅画面,尤其扎眼!——宁然始终不肯称呼她一声“皇嫂”,却与小郎一样,唤她为“伶姐姐”,再看二人紧挨着坐在一块儿,一对儿璧人似的,她的夫君还十分体贴地将碗递给宁然,换得佳人双眸秋波一漾,情意绵绵地望了他一眼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凤伶怎么看,怎么就有一种——那两个人才是一对儿夫妻的感觉!她倒像是成了一个外人,与之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“太子妃?”侍婢在旁轻唤。

    凤伶飞快地回过神来,即便心中百般不是滋味,脸上仍不露丝毫痕迹,这就伸手接来侍婢递上的一口空碗,亲自帮夫君盛饭,又舀了羹汤搁到夫君面前,柔声道:“小郎,你先尝尝这个。”

    在东宫那阵子,羿天早已习惯了与凤伶如家人般的相处着,习惯了她的善解人意,温柔体贴,眼下也是习惯成自然地,接来她舀好的那碗羹汤,喝了一大口,咂摸着浓郁喷香的汤汁,笑意漫上眼眸。

    冲凤伶展颜而笑的他,模样儿极是迷人,含笑的语声极是好听:“嗯,好吃!”

    那笑容,拨云见日一般的,驱散了凤伶心中的阴霾。那声音,醇厚得宛如陈酿的琼浆玉液,令凤伶不禁摇曳心旌,迷醉了一下,霎时酡红着脸,唇边落一点笑旋:“那你多吃点。”

    羹汤上浮的一朵朵桂花,是她亲自去院子里采撷的,那沁人心脾的桂花香,尽数泡在了汤汁里,让人喝着有种幸福满溢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伶姐姐,也给我盛碗桂花羹吧。”见羿天咂摸得津津有味,宁然闻着那汤汁里桂花的甜甜香味,只觉口中本是鲜美的鱼肉,变得有些腥腻,她转眸望向凤伶手中的汤匙。

    正在给夫君多舀几勺子羹汤的凤伶,闻得宁然笑笑的、竟也冲着她来要汤喝,她心底莫名地闷堵了一下,看看满桌的佳肴,再看看宁然,发觉她只盯着太子手中那碗羹汤,一时竟有些敏感起来,更多的则是别扭的感觉。

    “……公主喜欢,也多吃点。”只稍稍犹豫了一下,凤伶就将手中汤匙递了过去,回以温婉而和善的一笑,——终归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儿,出身名门的学识与涵养,让凤伶在如此情形下,依旧能很快地调整心态,落落大方地笑着,举止谈吐得体,让人感觉与之相处,心里头是舒坦的。

    在凤伶伸手递来汤匙时,宁然鼻端隐隐闻得一缕墨香,心下喟叹:凤家女子不同流俗,果有母仪天下的胸襟气度,羿天能娶得这样一个正宫,将来必定是个贤内助!

    将来……她若不在羿天身边,伶姐姐也能全心全意照顾好他的。

    看着凤伶能够那样名正言顺地相伴在羿天身边,宁然的心头莫名酸楚了一下,伪装在脸上的嫣然巧笑之态,装得更是有些辛苦,——任谁都没有发觉,她眼底的神采黯淡了许多,却依然口是心非地、吐出伤人的话:“呆子,你碗里的桂花羹是不是别样好吃?”

    听她如此亲昵地唤了别人家的夫君一声“呆子”,凤伶脸色微微有些变,亲手递上汤匙,却迟迟未被宁然接去,她的手僵在半空,显得有些尴尬了。

    羿天尽管是低头喝汤,仍能明显感觉到饭桌上的气氛越来越尴尬,闻得宁然竟唤他“呆子”,如此撒娇嗔怪的口吻,却让他无奈苦笑:她是诚心的?还是又犯了老毛病、不肯说一句真话了?

    今夜,来到他面前的宁然,仿佛是一只狡黠的狐,偏偏,他就是无可救药地宠溺着她,——抬眼看了她与凤伶一眼,他就伸手接了凤伶递出的汤匙,再亲手帮宁然舀上一碗桂花羹,似漫不经心地道:“别一劲儿盯着我碗里的,伶姐姐做的每一道菜都好吃,你别挑食,多吃点。”说着,将汤匙递还给凤伶,又道:“羹汤凉了就不好吃了,伶姐姐,你也吃吧。”说着,就将桌上剩余的羹汤,端到伶姐姐面前,如此均匀地平分了,不偏不倚的,却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。

    凤伶冲他温婉地笑着,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宁然美目圆睁,瞪了他一眼,心中气苦:就不该叫他呆子,这人聪明得过火,气氛这么僵了还能被他缓和回来,冲她漫不经心抛一句话算几个意思?真是揣着聪明装糊涂!

    看他不想为难了凤伶,她却偏要刺激、刁难太子妃:“伶姐姐做的菜,有我做的好吃吗?”

    天知道,宁然压根不会做饭,羿天也压根没尝过她做的菜,即便她真个心血来潮给他做饭做菜,想来那味道也不是给人尝的!——宁然今夜就是诚心来说这言不由衷的话,诚心来刺激凤伶的。

    她知道太子妃一到这里来,定然会听到些闲言碎语,她也做好了准备,只等太子妃亲自上门来质问她。

    然而,凤伶居然只差人来邀她用膳,派侍婢一连来了好几回,她自个则不来,还真能沉得住气。

    宁然不禁怀疑:太子妃到底爱不爱太子?如果爱,她又如何能忍得下去?

    凤伶若是不爱羿天,宁然心里自是不会再觉着吃味、难受的。

    反之,凤伶若是深爱着羿天,宁然就想要强势地冲她当面宣告:这辈子,他注定是她李襄甯的男人,谁都休想抢走他!一厢情愿的感情,不会开花结果,伶姐姐,你何必苦了自己?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小郎,等下次,让你这个妹妹也来做几道菜,做嫂嫂的我,也想尝尝小姑子的手艺。”

    要有多好的气度涵养,才能忍得住宁然如此刻意的刺激与试探?凤伶努力着,不让情绪失控,努力着,保持理智与镇定,却还是在言语间,露出几分端倪:她在明确地提醒她,注意自己的身份!

    太子亲兵阵营里,除了十七等极少数的人,对宁然知根知底,甚至知道宁然自个都不知道的一些事之外,其他的人,包括凤伶、霍秋他们,一直以为如意宫的“东窗事发”,揭发的就是当年、贵妃将自己的女儿与皇后的儿子掉包一事!如此想来,宁然就是贵妃与匡宗的女儿了!

    而碍于皇家尊严、天子颜面,匡宗不曾对外透露真实的内情,众人便不疑有他,只当宁然仍是匡宗的女儿,贵妃不过是由养母,变成了她的生母。

    既然太子殿下与宁然公主乃是兄妹手足,太子阵营里的这些人,明知宁然落难,遭朝廷追缉,甚至已失去往日享有的公主之尊,太子亲兵却仍尊称她为公主。

    正因为宁然是众所周知的、太子的亲妹妹,在明知朝廷追缉令下,她已然是个逃犯,众人仍对她加以庇护。

    同样,太子妃也是这般看待宁然的。

    “你刚才唤我小姑子?!”

    凤伶这般理智的回答,令宁然颇感失望,忽然觉得:倘若太子身边遇到一些事,太子妃想必会相当理智地、审视全局,总不至于被儿女私情冲昏了头脑,做出有悖凤女气度胸襟的事来!

    倘若,太子真个遭遇了什么,换作是宁然,她不会让大局观的理智,来操控自己的心,她会由着自己内心最真的感觉,不顾一切去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,不管对与错,只要无愧于心!

    当然,宁然也有温柔的一面,有内心脆弱的一面,但,比不得凤伶外柔内韧,水样温柔时亦可包容万物,让人感觉舒服,情不自禁地依从她、尊敬她!

    反观宁然,性子有时火辣辣的,既有狐般狡黠,又有让人吃惊的勇气胆色,如火燎原,燃烧自己亦可毁灭一切,但若柔和起来,柔媚如丝,密密匝匝地缠绕,即便脆弱无措时不小心流露出水样温柔,那也只是水面的平静伪装,水底下仍是有漩涡暗流。

    比起百鸟朝凤般气度雍容、可母仪天下的凤女,宁然内心住的这只口是心非、总爱撒谎的狡狐,更是极度危险!

    偏偏,羿天倾心爱着的,不是九天之凤,而是口是心非的这只狡狐。

    “做菜就不必了!”宁然四两拨千斤地回应道,掩饰着心底满满的失望,——在她内心冰火煎熬之时,也曾有两种极端的想法,一种是此番来试探出凤伶的真心后,强势宣布羿天此生只会是她宁然的爱人,让情敌知难而退。

    另一种则是在明确凤伶也深爱着羿天后,将来宁然自己若是遭遇了什么不测,她也希望凤伶能一直陪伴在羿天身边,代她照顾好他,那么,即便是她不在他身边了,也会有人爱着他,守护着他。

    如此,足矣!

    只可惜,凤伶今夜的表现,让宁然有些失望,本就两种极端的意念,摇摆不定,又遇了这种状况,她更不知该如何是好,心烦意乱之下,脱口却道:“有那闲工夫做菜,倒不如持起针线,赶着冬日来临前,缝制些新衣裳……”温饱取其一,做菜是比不上凤伶了,宁然就想着女红针线活。

    “咳、咳!”羿天险些呛着,啼笑皆非地瞅一眼身畔人儿,脑子里想的尽是宁然一袭骑马装束、巾帼不让须眉,扬鞭策马驰骋沙场的飒爽英姿,如何能想象得出——傲气儿公主手持针线,耐心细致地挑灯坐着、给人缝制衣裳的画面?

    “那小姑子尽可以与我,闲时切磋一下女红绝活!”凤伶婉约地笑,伸手指了指:“喏,小郎身上穿着的锦袍,是我亲手缝制的,小姑子你看,这秀竹迎风清漪瞻彼的绣工可好?”

    他身上穿的锦袍,竟是她亲手缝制的?!宁然忍不住盯着羿天身上的锦袍细看,秀竹青翠欲滴,绣工细腻生动,一想到自个那粗陋的针线活,还有那块艳红喜帕上“凤穿牡丹”的织绣,如何能与凤伶的绣工相媲美?

    “伶姐姐,你若得闲,就教她女儿家该学的女红针线活。”羿天眼波泛笑,偏是笑中带了点戏谑,那样使坏地睨着宁然。笑得她颊升红晕,美目圆瞪,火辣辣地“扎”他一眼,心说哪个要学女红了?慢腾腾的磨蹭,纯属浪费时间,倒不如骑马于猎场打猎来得开心畅快!

    心里虽这样想着,宁然口中却道:“好呀,伶姐姐得空教教我,我学了给殿下你也做一件。”也好换了他身上这件锦袍,免得瞧着吃味得紧!

    凤伶如何察觉不到:宁然这话分明是冲着太子说的,摆明了她也想给太子缝制一件新衣裳。

    话里话外,暧昧的情愫,如此明显了,凤伶再好的涵养,也险些维持不住,心中很不是滋味,冲口回她一句:“你皇兄身上穿的衣衫,就无需你来操心!闲时让嫂嫂教你女红,等你学会了,给将来能够娶你的良人,亲手缝一件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