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四章 痴相守

乐琳琅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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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半个时辰前——

    太医丞四渎从养神殿内走出,匆匆离开贵妃居所,直奔东宫而来。

    现如今的东宫,冷冷清清,人影稀疏,除了太子妃身边的随侍宫人,再无其他职官或宫奴入内侍奉。

    太子妃身边的宫人,那日陪主子一道留在如意宫,幸运地躲过一劫,回到东宫后,一直在四处清理打扫。

    崇德殿毁于大火,满目疮痍,几道宫门的地面上,血渍斑斑,宫人收拾打扫到如今,有些痕迹还无法清除干净。

    东宫外头的人,都觉着此处晦气,平日里尽量绕着弯地走,远远避开东宫那几道宫门,唯恐麻烦上身,宫里头没有人敢来此处雪中送炭。

    东宫倍受冷遇。

    而如意宫,如今出了大麻烦,宁然公主“负罪”出走,贵妃娘娘焦头烂额,成天想着如何去挽回局面,如何能让自己派出的人、比圣上派出的骠骑将早一步找到宁然的下落。

    圣上已然迁怒于她,这些时日她自顾不暇,连晏公与那些老臣都以为:贵妃娘娘已没有闲工夫,再去管其他的事,包括东宫的事。

    就连匡宗,也一直没有去东宫,对太子的死活,似乎都漠不关心。任谁都瞧得出来——天子怒气未消,对太子监国期间的所作所为,尤其是当儿子的、竟然私自挪用了老子的钱粮,去赈灾“收买”民心一事,更是让匡宗耿耿于怀,至今仍不肯原谅太子。

    多日以来,亏得凤伶一直陪伴在中毒昏迷的太子身边,坚强地支撑起了东宫日常的周转,以温婉宽和的气度,知书达理的才识,还有那一番兰心蕙质,调令得度,使得东宫内一应繁杂事宜,皆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得当,外柔内刚的性子,也使得她迎难而上,独当一面,令许多人吃惊地看到——凤女果有母仪天下的气度才干。

    即便是迎春佳节,也在羿天昏迷于病榻之时,不知不觉地度过,东宫内林木枯萎的萧条景致、逢春时稍有绿意复苏迹象。

    终于,在羿天苏醒的那一天,“十七绝命”之说,彻底被打破!

    羿天顽强地挺过来了,硬是闯过了又一道生死劫,从鬼门关绕了一圈,魂魄归来,悠然醒转。

    苏醒时,他才知:自己这一睡,竟睡到了正月中旬,在毫无知觉之时,已然度过了十八岁的生辰。

    苏醒后第三日,也就是今天,关于宁然呈递认罪状后出走、下落不明一事,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地、传到了羿天耳朵里。

    “公主乃性情中人。”凤伶当日与贵妃娘娘所说的那番话,当真是大实话:“她生在皇宫,却敢于挣脱枷锁束缚,纵然头破血流,也在逆流而上,勇敢尝试旁人所不能也不敢做的事,俗人眼里抛不下的荣华富贵、名誉权势,她似乎皆可抛下,光凭这份魄力,就远非寻常女子可比!”

    “我羡慕她!”

    此时此刻,看到小郎得知宁然出走的消息,而后就失魂落魄的靠坐在床榻上,两眼失焦,怔怔的、不知在想些什么,凤伶就有些担心,——在他那张病中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上,如此忧郁惆怅的表情,让人看了,无比揪心。

    “吉人自有天相!小郎,你别只顾着担心别人,先顾一顾你自己吧!”

    凤伶连日来衣不解带、一直在病床前照料着小郎,不离不弃,情深不悔,——看似温婉柔弱的人儿,到了紧要之时,分外的坚强,里里外外尽是她一人费心操持,太医不来,也只有她亲自在病榻前伺候汤药,焦心忧虑,日日盼着陷入昏迷的小郎能快快苏醒过来,操劳了月余,她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许多。

    几乎到了心力交瘁之时,才好不容易盼得小郎挺过生死关,睁开眼,第一眼就看到了她,看到她喜极而泣,——当时的她哽咽轻呼:“小郎,你终于醒过来了!”

    看她如此憔悴,他忍不住心疼她,然而,他苏醒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竟是:

    “宁然呢?她还好么?”

    当时,凤伶的心就微微地刺痛,却勉强挤出笑来,善意隐瞒了宁然出事的消息,好生安慰他。

    但,她的夫君,是如此玲珑剔透的人儿,与他澄澈似明镜般的眼眸对视,她终究还是藏不住心事,终究还是让他得知了真相——

    为了护他周全,宁然舍下了一切,默默离开,到如今仍杳无音信。

    羿天知道:宁然如此好强,如此倔强,即便前面是万丈悬崖,只要她下定决心,就誓不回头,纵身坠落深渊,亦是无怨无悔!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她一个人在外面,我如何能放心?”

    除了担心,眼下的他,竟然什么都做不了,什么都做不了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噬心蛊”毒未除尽,经此劫难,虽然他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了,却让胸口扎的“顽疾”更加严重,病情彻底爆发,日日心口绞痛难忍,他却咬牙坚忍,以惊人的毅力,撑到今日,胸口的锐痛才略有减轻。

    细细地喘息着,靠坐在病榻上,他忍不住担心着宁然,忍不住思念着宁然,连凤伶端来汤药劝他服下,他仍呆呆地坐着兀自出神。

    直到唇色又泛起惊心的绛紫,他猝然抬手捂唇,一阵剧烈的咳嗽,唇角溢出血丝。

    “小郎!”

    他还在呕血,凤伶捻帕擦拭的动作越发熟练,心疼的感觉却没有丝毫减轻,无法习惯这样病弱的他,看着白净布帕上扎眼的一滩殷红血色,她捻帕的手,止不住地颤抖。

    “我没事,别担心。”

    幽掩睫帘,缓缓放下手,将手心血渍轻轻擦去时,羿天胸口剧烈起伏,带着声声喘息,苍白的脸上,唇色是一抹惊心的绛紫。

    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,你别担心。”他轻微的一笑,如昙花一现。

    “是,会好起来的……”她口中喃喃。

    他都这样了,还反过来宽慰她,她喃喃之时,眼圈儿一红,险些又落下泪来,慌忙低头,收起布帕,又将那碗汤药端上,一勺一勺的、亲手喂他喝下。

    她刻意转开话题:“霍秋那日纵火之后,就遵从我的嘱咐,去了兵部侍郎府,待在我义父那里,等过一阵子,形势好转了,我再让他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伶姐姐……”羿天忽而定睛瞅着她,“这些事,你都说过了。”

    宫里宫外,最近发生的诸多事,即便凤伶不想说,也有十七悄悄跑来告诉他。

    该知道的,不该知道的,他全都知道了。

    “我说过了吗?”凤伶垂眸,神情黯淡下去,忍不住轻叹一声,“小郎……”搁下空碗后,握住他的手,她柔声温婉地劝:“我只是想与你说些别的,不想看你一直呆呆出神,一直在担心着……她,如此伤神,万一加重了病势……”

    顿了顿,乌云螓首低垂,她幽幽道:“万一加重了病势,她也会担心你的……”

    “她?”羿天实不忍见伶姐姐黯然神伤,反手握了握她的手,“伶姐姐,眼下我该担心的是你,你再不回房歇一歇,我怕你会支撑不住先倒下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……”一抬头,凤伶急切地想说些什么,突然,厢房的门“笃笃”两声,被人敲响。

    “殿下!”十七敲门禀告:“太医丞四渎大人求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