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三章 有妖孽

乐琳琅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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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。

    太子大闹如意宫一事,不过午时就被人传开了。

    宫内沸反盈天,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消息——

    东宫与如意宫彻底撕破脸闹僵了,贵妃与太子,这对母子甚至都闹到了兵戎相见、彻底决裂的地步。

    贵妃娘娘下达的通牒——在今日戌时之前,太子想不出更好的法子,朝廷必须遵从娘娘懿旨,调拨各地军防营的兵力镇压流民之乱。

    然而,戌时一到,朝廷未等到娘娘执凤印下达懿旨,反倒等来了双龙符加持的储君令!

    太子有令:不得动用武力镇压流民,派朝廷传令使及驿站递铺,奔赴各地方驻军与衙门,督促官家开仓放粮、拨银赈灾,令财务大臣拨出国库储备的银两,以作采买救济,并责令皇家道观天机弟子,分头前往饥荒瘟疫重灾区,统领天下道观、玉清宫弟子们,齐皆行动,开山门,以衣、食、药等物布施饥寒交迫的各处流民,救济众生,施与大德。

    佛、道、儒,及各地仁义堂,纷纷响应朝廷号召,架起大锅,由人来排着队,每日不间断地舍粥,提供善堂给无家可归之人、一个遮风挡雨的栖身之所,让寒冬冷风里捉襟见肘、食不果腹的寒门之士,也感受到一丝温暖,一线希望。

    太子用人得当,强有力的监督下,储君令一丝不苟地落实下去。

    大江南北,轰轰烈烈的赈灾义举,如火如荼地进行着,一时之间,万人空巷,招来“无过虫”于人群中散播消息——此乃储君仁厚,心系天下苍生,是为万民翘首亟盼的盛世明君!

    一片大好的势头之下,原本集结成伙、抓起锄头棍棒、就想豁出去与朝廷衙门对抗的流民起义军,顿时流失了大部分的人力,——填饱肚子穿暖衣裳那才是头等大事,又有哪个乐意卖了命去打仗?一听有饭吃,个个争先恐后跑去领米粮、接救济。

    连喊打喊杀的头领们,都阻拦不住这些人奔向衙门口扛米袋的脚步。

    起义军顿时呈瓦解之势。

    听到赈灾放粮乃是太子下的命令之后,起义军里为首的豢龙义士,竟也放下兵刃,扛着米袋参与到赈灾的义举当中,竭尽全力帮太子笼络人心,让储君令顺利实施。

    当然,凡事也有例外——

    流民之乱当中,有几个绿林好汉一贯仇视朝廷狗官,揭竿起义,四处招兵买马,然而,好不容易聚拢来的人心,转瞬又流失了,打仗没有人手,心里头窝火的好汉,竟跑去衙门马厩放火。

    小打小闹的,终归成不了气候,眼看着四处放粮赈灾,民心渐渐趋于平和了,好汉们自个扛着光杆旗帜,没了威风,直恨得牙痒痒,心里头可就纳闷了:东宫新立的储君,到底是个什么人物,居然敢跟他的老子唱反调,他老子还在领兵打仗呢,他自个倒在四处灭火。

    流民之乱逐步趋于缓和,民间暴\动瓦解于无形。

    如同杯酒释兵权,一笑泯恩仇!一袋米粮、一件棉袄,就让贫苦百姓感觉到些许温暖,心中重燃希望。

    百姓的想法很质朴也很实际——不到逼不得已,谁都不愿流血卖命去打仗,老百姓只想有个安生日子,图个温饱,一家人平平安安的。

    眼看着拨乱天下的硝烟战火,就这样瓦解于无形,百姓也不再日日心中咒骂暴君,反而在口中念叨储君,更有甚者,在家中供奉香案、立长生牌位,祈祷储君早登大宝,也好让百姓真正地过上舒心日子。

    万民心中宛如点燃了一丝希望的火苗,有了个盼头。

    恰逢年关,佳节临近,村头连个小娃娃都拍着小手叫过年吃糖粑粑,大人们脸上云开雾散般的,好歹露出一丝笑容。

    百姓们祈求过个平安和顺的好年,有的人却唯恐天下不乱。

    譬如废太子李炽。

    煽风点火了许久,仍挑不起战事的李炽,心里头可堵得慌。还有如意宫的贵妃蓥娘,这段时日也是难熬。

    除了这两个人,也还有一拨人,终日忧心忡忡,愁眉不展。——这些人便是晏公为首的肱骨良臣。

    太子这番作为,令晏公他们既欣慰,又忐忑难安!

    晏公知道储君令下,平了民愤,却将太子自己置于险境之中——天下民心所向,将会引发天子何等忌惮!

    以暴制暴,向来是匡宗执政核心,太子一再悖逆,甚至不惜与如意宫闹翻,与母妃决裂,一意孤行下令开国库,放皇粮、拨银赈灾,国库里除了年节进贡的岁银,还有苛捐杂税下、从百姓身上搜刮所得,而今,却都还给了百姓。

    太子不仅擅自动了国库皇银,连各地驻防军中储备的粮草,也派往赈灾所用,此事传到暴君耳内,太子怕是要大祸临头了!

    晏公整日在家中召见同僚,私下里合计着对策,无奈,多日不得良策,好似除了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之外,再无别的出路可寻。

    臣公们束手无措,在政事堂进进出出时,也大多唉声叹气、惴惴难安。

    一片愁云惨淡之中,却有一人开心得不得了!

    此人,正是宰相左淳良。

    太子与如意宫决裂,违背了当初他劝太子不动声色、借助如意宫势力扎稳脚跟的那一片苦心,然而,他不仅没有生气,反而松了一口气,觉得太子与贵妃反目成仇,这也是迟早的事。

    该来的,总会来。

    没了贵妃从中作梗,太子之后所能倚仗的,也只有他这个舅舅了,不妨趁机将皇后当年的冤屈,揭出来,让那一纸血书,助太子度过此番危机,——什么开仓放粮、拨银赈灾,圣上真要雷霆大怒,怪罪下来,到时候,他帮着太子倒打一耙,一口咬定那是贵妃陷害太子的狠辣手段,再当着圣上与太子的面,把新仇旧恨一并算个清楚,让皇后的冤案大白于天下,将所有罪名都推到贵妃头上。

    为太子找个最合适的替死鬼,一举扳倒贵妃,将如意宫势力连根拔除!

    多好的机会哪!

    左淳良极深的城府里,酝酿了最毒的一桩计谋,一想到贵妃也有踢到铁板、倒大霉的时候,他夜里都能笑出声来。

    然而,这股高兴劲儿,还没维持个两三天,左淳良突然声称抱恙,告假不来朝中处理政务。

    一向鼎立支持太子的宰相,昨儿还精神头十足,逢人就端笑脸的,今儿怎的突然说病就病了?

    晏公等人只是觉得有些奇怪,并未往深处想。

    直到——

    宰相大人三日不露面,连政事堂都不来,众人才隐隐感觉不妙:左大人这是怎么了?

    “这老小子要蹬腿嗝屁了?”这么个节骨眼上,他居然不上朝了,晏公没好气地唠叨了一句。

    未曾想,就这么一句无心的玩笑话,竟然当真被晏公一语成谶!

    连左淳良自个都不曾料到——他在家中“养病”,居然也有瘟神上门。

    那日,正是宰相大人“抱恙”,向朝廷告假的第三日,他在自个府上闷闷不乐地待着,独坐书房,茶桌上,却搁着两盏茶。

    他面前的这盏茶水点滴未沾,而他对面客座上的那杯茶早已见底。

    客人喝完茶,刚刚离开。

    左淳良一人呆坐在椅子上,连茶水都凉了,他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。

    三日之前,也是这样一个暮色昏昏的傍晚,他也是一人独处这间书房,正在反复思量如何周全了一番计谋、让贵妃蓥娘再无翻身余地时,窗外白光射来,哚的一声,书案上赫然插入一支飞镖。

    飞镖上的特殊记号,他一看,大吃一惊:那是公子炽与他的接头暗号,不出三日,公子就将莅临府上。

    错非万不得已,李炽绝不会亲自来宰相府找他密谈。

    左淳良丝毫不敢马虎大意,翌日就托病告假,闷在府中三日,直到今日傍晚,才等来了这位稀客。

    李炽来时并未惊动宰相府的人,绕道后巷,翻墙头、轻悄悄推门而入,面对面地落座在书房客座上,待此间主人奉茶见礼后,他一言不发地饮下茶水,咂咂嘴,与左淳良说了三句话,随后便起身离开。

    就是这寥寥三句话,令左淳良如遭雷劈,震惊万分:

    “皇长子李珩,死了快十年了!”

    “当年贵妃偕同皇后莅临天机观,说是给皇长子李珩还有宁然公主寿诞祈福,却设下圈套诱使皇后左氏抱走皇长子,仓皇逃向后山,皇后失足落入猎户陷阱晕厥,皇长子失踪——然则,他那个时候就被人谋害了,是贵妃唆使我麾下叛徒——影子,将年仅八岁的皇长子李珩抛下断魂崖,死无全尸!”

    “如今的太子‘李珩’,不过是贵妃与鞫容当年合谋培养的傀儡太子,并非你的亲外甥!”

    李炽的话,字字敲心,句句惊魂!

    人走茶凉,客人已离开多时,左淳良独自坐在书房,面容呆滞,失神地喃喃:“怎么会是这样……怎么会是这样……”

    太子竟是假的?!

    从震惊中稍稍缓过神来,左淳良缓缓起身,身子却摇晃了一下,感觉整个人都似脱力一般,再也提不起半分劲道。

    他心乱如麻,头疼欲裂,拖着脚步往东厢房走,颤手打开房门,入内后又将房门一关,也不点蜡烛,挪步走向帐帘里间,只想一头栽倒在床榻上,睡他个昏天黑地,什么都不去想。

    双手摸到床沿,他一屁股坐下,忽然,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,扭头看看床被,他骇然看到——床上被褥隆起一团,有呼吸节奏地上下起伏着,似乎被子里藏了个人!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惊喝声中,左淳良没有去掀开被褥,反倒往外跳开,直退到桌台,摸到火折子,慌里慌张地点起蜡烛,一照床榻那头——

    被褥里头伸出一只手。

    藏在被窝里的人自个把被子掀开了,而后侧卧着身子,支起脑袋,面向左淳良,此人龇牙一笑,眉目间流出几分癫狂:“老友,好久不见,别来无恙?”

    左淳良一脸活见鬼的表情,抖手指向占了自个床位的不速之客,失声惊呼:“鞫容?!你、你……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

    擅自闯进别人家中,还大咧咧躺到人家被窝里,被主人抓包后犹能笑得好不开心的人,正是鞫容,此刻他衣衫半解,掀开被子,侧卧着在灯下一笑,笑得无比妖娆,勾魂儿似的、冲宰相大人招招手:“本仙来给大人您暖床呀,大人您还等什么,赶紧上床吧!”

    暖床……

    本该囚禁在宫中瀚幽阁的重犯,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宰相府,还溜进他房中呈一出“春\宫戏”,左淳良见了非但没有感觉养眼,反而差点一口老血喷出!

    他抖动手指,指着床上那只癫狂的妖孽,“你你你……”得,磕巴了半晌,都说不出一句话来。